第五章 战国时代的政治与社会-《中国史纲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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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高堂邃宇,槛层轩些。层台累榭,临高山些。网户朱缀,刻方连些。冬有夏,夏室寒些。川谷径复,流潺湲些。光风转蕙,泛崇兰些。经堂入奥,朱尘筵些。砥室翠翘,曲琼些。翡翠珠被,烂齐光些。蒻阿拂壁,罗帱张些。纂组绮缟,结琦璜些。……红壁沙版,玄玉梁些。仰观刻桷,画龙蛇些。坐堂伏槛,临曲池些。芙蓉始发,杂芰荷些。紫茎屏风,文绿波些。文异豹饰,侍陂陀些。轩辌既低,步骑罗些。兰薄户树,琼木篱些。……室家遂宗,食多方些。稻粢麦,挐黄粱些。大苦咸酸,辛甘行些。肥牛之腱,若芳些。和酸若苦,陈吴羹此。濡鳖炮羔,有柘浆些。鹄酸凫,煎鸿鸧些。露鸡臛蠵,厉而不爽些。粔籹蜜饵,有些。瑶浆蜜勺,实羽觞些。挫糟冻饮,酎清凉些。华酌既陈,有琼浆些……肴羞未通,女乐罗些。陈钟按鼓,造新歌些。涉江采菱,发扬荷些。美人既醉,朱颜些。娭光眇视,目层波些。被衣服纤,丽而不奇些。长发曼,艳陆离些。二八齐容,起郑舞些。衽若交竿,抚案下些。竽瑟狂会,搷鸣鼓些。官庭震惊,发激楚些。吴歈蔡讴,奏大吕些。

    我们若拿这一段和上引李克关于农民的描写并读,便看见人间的天堂和地狱。

    与都市的繁荣相副的是交通的进步。当孔子之世,从吴都往邾国至快的行军要走三个月。但当战国初年,从鲁都往楚都郢,个人的旅行,十昼夜便可抵达。这种进步似乎不由于运输工具上的新发明,而由于道路的开辟。而道路的修治多半由于军事上的需要。我们可以推想当春秋战国之际,我国在交通上曾起过一次大革命;许多国家,为侵略用兵的便利,都“堑山填谷”,以修筑新道路。此事虽然史无明文,但我们从下引战国人所传的两件故事可以得到一点消息:(一)中山国(在今滹沱河以北)有一部落叫作繇,智伯想灭掉它,却无路可通。于是铸了一个大钟,用两辆骈列的大车载着,要送给繇的君长。这君长于是“堑岸堙谷”,开路迎钟。智伯的军队却跟在大钟后面,把繇灭掉。(二)秦惠王想灭蜀,但山路险阻,兵路不通。于是雕了一只大石牛,每天派人秘密在它后面放一堆黄金,扬言石牛便金。他把这异宝赠给蜀侯。蜀侯于是“堑山填谷”,开路以迎石牛。秦惠王的军队,却跟在石牛后面,把蜀灭掉。这两件故事虽然未必全真,至少反映战国人对军事影响交通的认识。

    顾名思义,战国时代的特色乃在战争。这时代的战争,在质量上都大变春秋的旧样。第一,直至春秋末年,最大的晋、楚两国,其兵力不过四千乘左右,以一乘战士十人计算,也不过四万人,再加一倍也不到十万人;而战国的七雄中秦、楚、齐、赵,各有“带甲百万”以上;韩、魏、燕的兵力也各不下六十万。第二,春秋时代的国防,其初只注意首都,后来才陆续给近边冲要的邑筑城。但除了少数有城的都邑外,其余的地方,敌国的军队可以随时通过,如入无人之境。但在战国时代,各国当敌的边境都筑起长城和堡垒,这表明国际的生存竞争已到了丝毫不能放松的地步了。第三,在春秋时代,征战的目的以取俘夺货,屈敌行成为常例;以占夺土地,残杀敌人为例外,在战国时代,则征战的目的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常例,而仅只取俘夺货,屈敌行成为例外。国家对兵士,以首级论功,每次战争动辄斩首十万八万,甚至二十万,甚至一坑四十万。我们的辞典中最凶残的“屠城”一词是在战国时代出现的(见《荀子·议兵篇》)。“师之所处必生荆棘”“大兵之后必有凶年”,都是这时代人形容战祸的实话。第四,战争工具在这时代也大有进步:以前的兵器全是用铜的,此时已渐渐地代以铁和钢;以前纯用车战,只适宜于平原,而不适宜于山险,调动也很迟缓,此时则济以骑兵和步卒。此外攻城有“云梯”的器械,舟战有“钩拒”的器械,都是战国初年鲁国一个大工匠公输般所发明的。第五,战争的技术在战国时代日益专门化了。当春秋之世,各国的军事领袖都是兼管民政的封君,纯粹的武将是没有的。战国初期大政治家像李悝、吴起、商鞅……都是能带兵出阵的,但自此时以降,文武渐渐分途。专门的名将如孙膑、穰苴、白起、王翦、廉颇、李牧等相继出现。专门化的趋势并且及于至少一部分常备的兵士。他们合格的标准已被提高。他们所受的训练,也更加繁重。他们和临时征发农民充当的兵卒已有天渊之别。从上引荀卿所说魏国的武卒可见一斑。因为统治者对军士的重视,民间也开始有结合团体,专习武技或兵法以供统治者选用的。这类团体中最著名的是墨翟所领导的“墨者”们,下文再将叙及。军事专门化之另一表征是兵书的撰著。我国重要的“武经”,如吴起的《吴子》、孙膑的《孙子》、穰宜的《司马法》、墨家的《备城门》等共五篇,和尉缭的《尉缭子》,全是战国时代的产品。

    第五节 国际局面的变迁

    晋国的西南角给黄河褖了一层,外面又给山地褖了一层,即属于所谓“表里山河”的地带,也就是扼着秦人东向出路的地带。这一部分的晋境,给魏国承受了。魏一日保持晋的霸威,秦一日不能大有发展。

    魏文侯本已先秦孝公而著鞭。当战国开场的六十年间,魏是风头十足的一国。在它西边的秦,东边的齐,南边的韩、楚,北边的赵,没有不受过它的侵略。前353年它把赵都邯郸也攻破了,并且继续占据了两年,因为齐国的压迫才退出。前342年魏又伐韩,韩求救于齐,齐将用了一个和吴起齐名的兵法家孙膑做军帅,依他的计,领兵直捣魏的首都大梁。次年魏军还救,大败于马陵;十万雄师,一朝覆没,主帅太子申和将军庞涓都送了命。次年内,齐、秦、赵又连接向魏进攻(商鞅第二次征魏即在此时),连接把它打败。不久楚人也乘机来报复。计马陵之战后二十余年间秦对魏五次用兵,魏对秦两次献地,秦人不独夺回河西,并且侵入河东、河南。

    在四面受敌之下,魏君(后来的惠王)用了大哲学家惠施的计策,向齐国屈意修好;后来又用他的计策,于前334年和齐君相会于徐州,互认为王。这是魏人联络齐人的一种手段呢,抑或是抵制当时秦国挟周室以令诸侯的计策呢?恐怕两般都有。与齐魏同时,燕赵中山(即春秋时的白狄国鲜虞)亦称王,其后秦、韩、宋亦继步。从此周室的余威完全消灭了,从此“尊王”的招牌再没人挂了,旧时代所遗下的空壳已被打破了,新时代的幕已被揭开了。列强已毫无遮掩地以狰狞的面目相对,以血染的锋刃相指,再不用寻觅题目,以为夺地攻城的口实了。

    虎狼的秦国既已“出柙”,六国的最大问题便是怎样应付它。六国的外交政策不出两途,即所谓“合从(纵)”和“连衡(横)”,或简称“从”和“衡”。依韩公子非在他的遗书里所下的界说:

    从者,合众弱以攻一强也;衡者,事一强以攻众弱也。

    所谓一强,不用说是秦国了。秦在西方,六国皆在其东。六国中任何一国与秦国的结合都是东西的结合,东西为横,故称连衡;六国共相结合是南北的结合,南北为纵,故称合从。合从当然是六国最安全的政策,也是秦人最惧怕的政策。直至后来六国都被证明已消失了单独抗秦的力量时,据荀卿的观察,秦人还是“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。”不过合从政策的持久有很大的困难。第一,除了些残余的可忽略的泗上小侯,如鲁、卫、邹(即春秋时的邾国)、滕等外,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维持现状,没有一个国家不想乘四邻的间隙扩张领土,便是不在七雄之列的宋,也经过东征西讨的回光返照之后才给齐国灭掉(前286年)。合从,则六国的出路只有一条,向秦进攻,而秦却不是好惹的。合从政策和六国的“帝国主义”根本冲突。第二,齐、燕两国,距秦遥远;秦的东侵,直到很晚,还没有给他们以功肤之痛;因此它们对于合从运动的热心很容易冷下去。反之魏、楚、韩、赵,因为邻接秦国;它们一和秦绝交,外援未可必,而秦军先已压境;就因为始终怕吃一点眼前亏,他们很容易被秦人诱入“亲善”的圈套,而破坏从约。因此,战国时代的国际关系,好比时钟的摆往复于合从、连横之间;每经一度往复,秦国的东侵便更进一步,六国的抵抗力便更弱一些。

    自魏衰后,六国中声势足以与秦相埒,力量足以左右世局的唯有楚和齐,这两国若再倒坍,秦人“统一天下”的幸运便注定。下文略述楚和齐在从横捭阖的变化中被削弱的经过。其他六国自相残杀和秦人脔割三晋的惨史,这里不必细表。

    前318年六国第一次合从攻秦,以楚怀王为从长。但实际上参战的只有韩、赵。次年,这两国的兵给秦大败于修鱼(韩地),齐又倒戈攻赵、魏。这首次从约,不待秦破坏先已瓦解。越一年,秦灭蜀,并灭巴,国境增加原有的一倍以上,与楚的巫郡、黔中相接。于是秦人开始图楚。最为秦人所畏忌的是齐、楚的结合,秦人于是以商於之地六百里的许让为条件,诱得楚怀王与齐绝交,旋即食言。怀王大怒,于前312年,发兵攻秦。秦胁韩助战,大败楚军于丹阳,斩首八万,虏楚主将及裨将七十多人,并且占领了楚的汉中(汉水上游陕西湖北接界的一带地方)。怀王越怒,再以倾国的兵袭秦。战于蓝田,又是一败涂地。韩、魏还趁火打劫,侵楚至邓。次年秦又攻楚取召陵。自汉中失,郢都的西北屏藩撤,楚的国威大挫。其后不久(前307年?)楚虽承越国内乱,攻杀越王无疆,尽取故吴地至浙江,所得还不足以补偿它这次的损失。

    前306年(?)齐又提议合从,自为从长,邀楚参加。这时正是楚人复仇的机会了,怀王也答应参加了。但一会受了秦人诱惑,忽然变起卦来,竟和秦国互结婚姻。前303年,齐、魏、韩于是便连兵讨楚背约。怀王使太子质于秦,请得秦的救兵,三国才退去。但次年楚太子斗杀秦大夫,逃归。秦人得了这个好题目,便联合齐、韩、魏攻楚方城,接着又给了楚两次的惩创之后,秦忽然和楚“亲善”起来,并且请求怀王亲到秦楚交界的武关会盟。怀王待要不去,怕得罪了秦,又禁不起儿子的催促,便应命而往。他一入关,秦的伏兵便把关门闭起。他被领到咸阳,朝章台宫,如藩臣一般,秦人要他割让巫郡、黔中,以为释放他的条件,他也答应了。但秦要先得地,后放人!他愤而拒绝。在秦国羁留了两年,他试逃归,事泄,秦人截住楚道,他从间道走赵,赵不敢纳,正要往魏,而秦兵追至,把他押回,次年,他发病死。秦人把他的尸首送还,楚的老百姓都哀怜他,如像死了亲戚。但过了三年,秦人大败韩军,斩首二十四万级之后,投书楚顷襄王(怀王子)道:“楚倍秦,秦且率诸侯伐楚,争一旦之命,愿王之饬士卒,得一善战!”顷襄王给吓得心惊胆战,立即同秦国讲和,次年又向秦国迎亲。

    楚怀王死后不久,齐国也由极盛而骤衰。自马陵之战,齐已代魏而为东方的领袖,三晋的君主都向他来朝。其后二十九年(前314年),齐趁燕王哙让位给卿相子之,燕太子逆着民意作乱的时机,出兵伐燕。燕人在离叛的状态之下,连城门也懒得关闭。齐兵不到两个月便攻破燕都;并且继续占据了三年,因诸侯的胁迫而退出。用齐宣王自鸣得意的话:“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,五旬而举之!”这样的武功直至此时,秦人也还没有尝试过。前296年,齐遂领着三晋和宋合从攻秦,秦人竟不敢应战。自楚衰后,齐、秦在列国中成了东西突起的两个高峰。为表示它们的特殊地位,秦昭襄王于前288年(怀王死后八年),约合齐湣王同时把尊号升高一级;秦王为西帝,齐王为东帝,这个授议隐然有秦、齐平分天下的意思了。但秦的劝道只是“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”的手段。它一则可以助长齐湣王的骄心,一则可以离间齐和别国的亲交。湣王底下未尝没有看出这诡计的人。所以他称帝后二日,便受劝仍复称王,昭襄王也只得照样。但湣王的帝号虽已取消,他的野心并没有减小。过了两年,他便举兵灭宋。接着又南割楚的淮北,西侵三晋,并且打算吞灭两周。泗上邹、鲁等小国的君主个个震恐,向齐称臣。宋在向戌弭兵之会后,曾先后吞并了曹、滕,在被灭之前已是一个拥有五千乘兵力的四千里之国,而宋王偃,虽然后世的史家把他比于桀、纣,却不是一个无抵抗主义者。灭宋,而齐的国力大大损耗。燕昭王方卑身厚币,筑馆招贤,伺机复仇。他看破了这一点,便于宋灭后二年(前284年)联合秦、楚和三晋,大举伐齐。燕将乐毅攻入临淄,把三十年前齐军在燕京的暴行照抄一遍。这泱泱大国的首都六七百来年所积的“珠玉财宝,车甲珍器”被劫夺一空。湣王出走,连历卫和邹、鲁,还始终摆着“东帝”的架子,责应供张,却到处碰钉,又走回齐国,结果为莒人所杀。别国的兵饱掠飏归后,燕军继续前进,五年之间,把整个齐国的七十余城,除了莒和即墨外都占领了,并且列为燕的郡县。这两个城之能够支持,因有田单在。田单是齐王室的支裔,初时做临淄市官底下的一个小吏。燕军入齐,他走回故乡安平,教族人把车轴的末端截去,加上铁套。安平破,齐人争路逃奔,多因车轴撞坏,给燕兵追及,掳去为奴。田单和他的族人独得脱身,走避即墨。燕兵围即墨,即墨大夫战死,城中无主。众人公推田单为将军,以抗燕。田单亲负版锸(筑城的用具)和士兵分劳,把酒肉尽量分给部下,把妻妾编在行伍间服务。两军正相持间而燕昭王死(前279年),他的继位的儿子,素与乐毅不睦,又中了田单的反间计,便请乐毅退歇,而用一个蹩脚的将军替代他。乐毅一去,燕军便如枯草败叶一般被田单扫出齐境。然而齐国已被践躏得体无完肤了!此后直至灭亡之前是它“闭门养疴”的时期。

    东帝已被打倒了。秦人可以放胆为所欲为的了。时局急转直下了。燕昭王死前一年,秦将司马错由蜀道攻占楚的黔中。又过二年,秦将白起出汉中,攻破鄢郢。把楚先王陵墓的宏伟建筑,付之一炬,楚兵溃散不战,楚王狼狈迁都于陈国的故城;后来还不放心,又迁都于寿春(今安徽寿县)。秦人破鄢郢之后,即把它占领置为南郡。次年蜀郡守又占领楚的巫郡及江南。计四年之间,楚国蹙地殆半。结果它还是只得向秦求和。秦便暂时把它放下,而专力去宰割三晋。前260年,白起的远征军败赵于长平(今山西高平县西北),活埋降卒四十万。赵的壮丁几乎在此役死尽。又四年,秦灭西周,西周君赴秦顿首受罪,尽献所属邑三十六、逃剩的人口三万和一些未散的宝器。同年周赧王死,再没人给他立后。周朝的残喘也断绝了。此时秦人正好打铁趁炉热地去吞并六国。但此时昭襄王已衰老,名将白起已被猜疑而诛死,而继昭襄王的两个君主,一个只享祚三日,一个只享祚三年,最后秦王嬴政又以冲龄践位,政权暂时落在母后和权相手中。因此秦人统一的大业被耽搁了二十多年,我们正好借这空闲,从喋血的战场转到历史中比较平静的一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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