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新琼州(一)-《新世界1620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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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抚台大人过问此事,难道有其他偏处听闻?”沈廷扬也是个明白人,一看赵有恒的表情。马上觉得对方曾经久任琼州知府,肯定对当地一些说不得的事有所知晓。

    “数十位朝廷命官蒙难,想来心里不忍罢了……对了,沈大人,赵某离琼多年,如今琼州民业如何?”赵有恒的表情恢复了正常,把话题转向了当地的民生经济。

    “呵呵,来琼之前,下官还在忐忑妄测,为何圣上会择琼州一地行农垦与海运新政。到此地不过一年,下官才知抚台大人当年留下个好地啊!”一说起琼州的近况,沈廷扬就眉飞色舞起来,“那南洋稻种果真是珍物,一年两熟,两三年换植豆种一季,加之南洋泥肥(华美化肥)奇效,地无抛荒休耕之虑,一亩田年可收稻米四、五石有余!如今琼地各县徙迁流民屯垦,新种稻田计有七十万亩,税入米粮十五万余石!更有闽粤粮商贩运余粮于东南三省,流转诸货。虽商税简缺,然各课银税亦收万两,堪称巨利。百姓衣食无忧,家家均有囤粮,尚有余力做其它营生。又有地方士绅联建私坊工矿,林林总总,再增税入万余两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坐到了石桌边,沈廷扬一阵欣喜感慨之后,又仿佛有些难言之隐,好半天才用手点着桌面,渐渐露出难色:“琼州之地,一年钱粮赋税堪比江南大府,颇为可喜,圣上亦对下官有所嘉勉。不过乡绅百姓不喜农作,比之江南更甚……下官也知蔗田、棉田、椰树、胶树(橡胶树)等农产银价更高,可与江南桑麻比肩,然琼州膏腴之地遍种此等田产,又兴私坊,如此滥用农力,终有一日无人务农,与国不利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此外,说是朝廷官府徙迁各地流民安顿垦荒,然地方士绅合股结社,争雇民力,又兼并山林、圈买山头、置办私坊矿务,诸州县民力早已占去十之七八,稻田却稀疏可数。美其名曰同心协力、提振民生。流民或入富家为工,或只得另寻偏野荒泽之地开垦。”

    “琼州行复荒新政,收聚流户,屯垦多年,若有稻田百万亩,则东南大定。再有南洋行商廉价米粮引入,由海路北输,又岂止百万石之数?然民情汹涌,乡绅百姓不愿换种稻麦,若改弦易辙,下官又恐生民乱。如此种种,实难强行。抚台大人可愿为下官解局?”

    说完,沈廷扬站起来,对着赵有恒深深一鞠。言下之意,现在琼州地方百姓的农业,就是赵有恒当年“惯”出来的。恐怕上任琼州知府离奇身死,也和当时有人下令毁去蔗田、棉田有关。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沈大人何出此言?琼州地方乡绅父老安居择业,乃平常事。硬行百万稻田之政。也只能沉积仓廪,难以流转。若是经陆路内输,恐怕半途即靡费十九,反得不偿失、空耗琼州地力民力,与民无益。眼下百废待兴,新政初始,米粮海运之业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成?”

    沈廷扬邀请自己来琼州叙事,没想到居然找到这个方向给自己下了个套。赵有恒顿时心下不快,语气也微微凉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下官深受皇恩。牧守琼崖,自然以百姓民业为先。然北地国用甚艰,琼州又陈米价贱,哎……”沈廷扬说着说着,就书呆子气大起,当场红了眼。

    “就本抚近年所见。浙、闽、粤,乃至湖广,虽为鱼米之乡。然田地兼并日甚。朝廷为御东虏、剿流寇,年年加赋增役。偶有风调雨顺,又米贱难以为生。丰年之时尚且苦不堪言,堪称世间奇观。江南百姓无不弃稻,转种桑、麻、棉等物,获利在外,尚能安顿一年半饱。”

    “江南米粮漕运之难、北地粮荒,又怎能算是一府一州之过?沈大人临危受命,于琼州推行农垦海运新政,不正是求解之道?若朝廷真有百万石远航载行之量。商贾无贱囤惜售,江南百姓可获利于粮,自然会改种稻麦。赵某身为广东巡抚。监理钱粮,自然和沈大人是一意同行,但欲速则不达啊……”

    一石琼州或南洋稻米,只是运到福州随意出手,都能赚上两钱的净利,来自南洋海外的稻米,价格更是比琼州本地的还要低廉上一钱几分。不过比起其他货物,利润又显得少了许多,何况大多数时候各地富户粮商还故意囤积惜售。

    对琼州而言,无论是海商还是平民百姓,稻米纯粹是只是饭桌产业和纳粮,日常生计已经离不开那些看起来不能吃不能喝的南洋经济作物。如果整个琼州府再强行推广大面积种稻,除了继续压低当地粮价,喂饱那些交不出几两税的富户粮商,百姓生活反而会不如以前,不光对解决北方粮食危机起不到什么作用,还可能引发民乱。

    届时就算动用官府力量强迫广州、琼州的粮商海船出力,一年也就几十万石的运量,还只能短途运入最近的广州、潮州、漳州、泉州等地。

    沈廷扬慢慢思索赵有恒的话,也觉得有道理。这琼州盛产两季稻米又难以北运的症结,不是本地百姓的过错,更不是说服多少粮商搞长途海运能够解决的,而是整个江南、岭南的海贸格局和百姓生计的问题。沈廷扬对自己一时激动的钻牛角也暗暗惭愧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从沈廷扬那里辞别后,赵有恒趁着天还未黑,打算直接前往定安县的王家,那里是自己小舅子刘耀禹的妻家,更是琼州地方势力最强、官商联系最紧密的地方。想要了解整个琼州的状况或是谋求琼州士绅支持,去定安县走一趟就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在赵有恒眼里,沈廷扬是个好官,也有积极的抱负,但却是典型的外来户。在朝廷如今“令不达县乡”的无奈局面下,沈廷扬要想几年内为皇帝梳理出一条“钱粮海道”是难上加难。

    赵有恒知道对方心里有对崇祯皇帝的承诺,但这些年长居江南,之前的观点早就发生了变化,对大明南北米粮流通的现状和瓶颈是深知肚明,更对琼州十几年里来之不易的发展成果抱有一种奇特的感情。

    以前调离琼州,导致贪心不足的地方士绅差点把琼州南海商号给毁掉,赵有恒心里也失落了很长一阵子,觉得对不起在琼州艰辛创业的妻弟。现在自己重新回到两广,权位更甚以年,就打定主意不能再让人对南海商号乱来了。

    赵有恒可算是对琼州地方有着深度的了解和影响力,加上现在的身份地位,想必那些整天想着占南洋贸易便宜、把琼州新政当成自家聚宝盆的地方士绅也会收敛一些。

    更关键的一点,赵有恒必须了解现在“米夷”和妻弟刘耀禹、琼州士绅的关系,以及琼州地方经营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,是否会对琼州的钱粮新政产生更多不可预知的影响,这是他身为广东巡抚最为担忧的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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